第五十五章 皮日休_晚唐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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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皮日休

  次日一早,张延礼派安敬思与曹进玉二人,共带领六千骑兵,追击之前逃走的林言等败兵。

  不过,林言之前率领残兵一路逃入马嵬坡,然后在这里收拢残兵。而林言不但收拢了米实部的少量残兵,连后来从中军逃离的葛从周、张归霸等人,皆被其收拢到麾下。

  林言聚集到了五千残兵后,不敢在此长久停留,连夜逃亡回长安。

  而张延礼当晚士卒疲惫,又没必要冒险让士卒夜间追击,等休息了一晚后,林言部早已逃离,而安敬思等人追了一日,未见巢军,终究不敢离长安太近,及时回转。

  如此一来,武功之战就彻底结束,张延礼并没有机会继续扩大战果。

  而巢军的粮草辎重被张延礼所得,得粮万斛,巢军可能压根没准备打持久战,只带了半月的粮草,当然也可能巢军本来粮草也不多,不过这些粮草收获聊胜于无了。

  不过战后没多久,凤翔镇李昌言就又多送了两万斛粮、五千匹绢和一万缗钱,说是犒劳将士,张延礼当然毫不客气的照单全收了。

  李昌言应该也是被他这个战果给吓到了,送了一些钱粮示好,免得张延礼回军攻打他。

  不过,李昌言却是多虑了,张延礼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此战能胜,有很多因素,让他攻打任何一个城池,他现在是无能无力的,所以他现在暂时没有与李昌言为敌的想法。

  而除此以外,武功附近各县,一些大小村寨都送来一些粮食,也有一些本地的团练兵前来投军,张延礼照单全收,得粮两万多斛,团练兵不到两千。

  虽然周边送来粮食,让他仓库更充盈,但张延礼避免坐吃山空,从巢俘中抽出三千青壮作为俘兵,然后让两千胡兵押送一万两千巢军降兵回凉州。

  冬季行军,这一万两千巢俘至少要死两三成,不过,此刻张延礼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作为上位者时日一久,人命对他而言只是個数字。

  况且,巢军几次劫掠长安,如果是起事时他们还只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但如今的他们可以说是血债累累,没几个人能称的上无辜,万一真有无辜的,只怪他命不好吧。

  同时,张延礼手书一封给安怀淑、令狐兴晟等人,命其另抽调四千胡兵前来,将滞留凉州的靳顺部一并派遣而来,至于之前的两千胡兵和这次的两千胡兵,则让他们回去轮换休整。

  当然,武功之战的影响远不止如此。

  附近的邠宁镇朱玫,也命人送来了万斛粮、三千匹绢与五千缗钱,交好张延礼。

  他们几人刚刚大败,逃回本镇,还担忧巢军来找他们麻烦,但没想到张延礼马上就大胜巢军,而且是一场歼灭战,如今巢军在西北方面应该没多少可动用的力量了。

  邠宁的朱玫和鄜坊的李孝昌二人,应该都松了一口气。

  而有此大胜,不知朝廷会给出什么嘉奖,若只是普通散官闲职,估计是拿不出手的,不过朝廷应该也不会将他这个防御副使扶正,提拔为防御使。

  朝廷对沙州张氏一族忌惮已久,对于张延礼凉州防御副使的任命就已经退了很大一步,以示对张延礼恭敬前来的赏赐。

  如今虽然张延礼表现出了足够的忠诚和实力,京西北八镇皆无法出兵,反而是他和秦州仇公遇二人在抵御黄巢。

  但估计朝廷也不会将凉州防御使这个关键职位给他,朝廷虽然威望大跌,但也不会容忍父子并据二镇的局面,尤其是凉州这个极为关键的地方,更不会轻易交给张氏父子。

  不过张延礼心中有所预料,对于此事,他倒是一点不在乎,凉州已经实质性掌握在自己手上,他不在乎谁来当这个防御使。而朝廷大概率会让张延礼移镇,一为酬功,同时也可以削弱他在凉州的影响力,他对此倒是不抗拒,只要还是在京西北一带,他反而还可以趁机扩张自己的势力。

  武功之战后,张延礼难得过了一段清闲的时日,今年应该没什么大事了。

  反观长安那边,林言率领败兵一路逃回长安,让黄巢心惊不已。原先孟楷、朱温在富平大败邠宁、鄜坊、宥州联军所取得的战略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而且巢军西面力量空缺,除了调护卫黄巢的五万兵马,否则西面对张延礼而言,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不过,如今的黄巢,敢把护卫自己的兵马派遣在外吗。

  故而黄巢召留守长安的诸将议事,如今黄巢的大齐政权困守长安,诏令不出同华二州,局势对他是越来越不利。

  而且巢军如今最大的麻烦,不是战事上的失利,其实是粮食这个根本问题。

  原先长安军民,光靠京畿道都不能供给,还需从淮南,两浙一带输送粮食。

  如今淮南、两浙的粮食是不用想了,黄巢至今甚至都不能完全控制京畿道。而巢军二三十万,长安虽然经过战乱,人口流失,但仍有几十万百姓,这些人挤在这处地方,早就没多少粮食了。

  如今长安的粮价高达斗米三十缗钱,这个价格有多惊人。要知道,贞观四年,长安斗米不过4-5钱,到了开元年间,斗米也只有13钱。即使遇到大荒之年,斗米一缗钱,就已经开始出现人相食的惨剧。即使安史之乱时,长安斗米七缗钱,就已经较寻常年份上涨了千倍,称为天价。

  但如今长安米价是安史之乱时的四倍有余,是贞观年间的七千多倍。

  如今的长安,真正能吃的上饭的不知有几人,不知有多少百姓在吃树皮草根,又不知多少人开始易子而食。

  但底层百姓饿死者众多,巢军上层依旧能酒食不断,这无疑会加剧巢军内部的矛盾。

  长安的众将,除了领兵在外的,其余人纷纷到来。如今的黄巢,已过耳顺之年,但比起前两年的意气风发,一入了长安这个花花世界,他早就被酒色掏空。

  他如今眼神浑浊,浓重的眼袋,肚子又大了一大圈,走上几步都要喘气,恐怕连马不一定能骑的了。

  “吾此战兵败,请陛下责罚。”

  林言首先跪下请罪道。

  坐在龙椅上的黄巢倒没有太多愤怒的情绪,反而颇为平静的说道。

  “阿言起来吧,此战非汝之过。”

  “今日非议功过,只是张延礼部盘旋武功一带,始终为心腹大患,众人有何良策除此一患。”

  黄巢出言袒护,不愿议林言之罪,其余人也不会不识趣的出言挑明。

  但众人面对这个局面,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包括尚让、孟楷等知兵的将领皆领兵在外,如今长安城内多是文官,他们大部分只是巢军的摆设,没什么实际作用。

  片刻后,还是赵璋出言献策。

  黄巢称帝后,任命了四名宰相,分别是尚让、赵璋、崔璆、杨希古,其中尚让本是巢军二号人物、本身太尉兼中书令,崔璆、杨希古二人原为唐朝降官,更多是摆设的作用,没什么实权。而赵璋虽是文士,却是黄巢早期的主要谋士,如今兼侍中一职,黄巢对他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此刻赵璋出言,其余人皆不敢轻视,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如今西北方向,其余几镇皆败,唯独凤翔李昌言和凉州张延礼二人实力尚存,不可小觑。”

  “李昌言刚兵变驱逐郑畋,得凤翔节度使一职,短期内不会攻来,必会观望局势。”

  “而凉州张延礼,虽与吾军连战两场,但却未必是唐廷忠臣。”

  赵璋说到此处,颇为得意的看向众人,见众人没太多反应,自知无趣,然后才继续说道。

  “其人一路驱逐吐蕃,得凉州之地,但伪朝却派遣翁郜为凉州防御使,任其为副使,其必有怨言。”

  “其与吾等交战,无非是想向伪朝证明忠心,得授凉州防御使一职。”

  “如此,陛下不妨大方一些,授其凉王,凉州、陇右、朔方、泾原、夏绥、邠宁节度使一职,派人与其谈判,赎回吾军被俘将士。”

  “即使此计不成,亦能让伪朝对其猜忌。”

  “而其客军作战,伪朝猜忌,必不能长久,时日一久,必会撤兵回转。”“至于凤翔李昌言,暂不用管他,其必为墙头草,不会为伪朝卖命。”

  赵璋一顿言说,倒是让黄巢心中稍安,如此一来,好像西边也可以暂时不用管。

  “此策甚善,不知该派何人出使。”

  听到黄巢主动询问,赵璋连忙说道。

  “皮学士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必能劝得张延礼回转凉州。”

  听到此言,被黄巢任命为翰林学士的皮日休大惊,他之前就知赵璋对他颇有忌惮,想不到今日竟然如此坑害他。

  这出使一事,本就危险之极,而赵璋却提前给了黄巢预期,即使皮日休侥幸生还,要是不能说服张延礼,也会被赵璋趁机治罪,此计端的狠辣无比。

  皮日休内心反复挣扎,正欲出言婉拒。

  赵璋不给他任何机会,又借机补刀道。

  “如今国事艰难,想必皮学士必能劝服张延礼,为朝廷解此危局。”

  一句话,就将皮日休想拒绝的言语堵了回去。

  而龙座上的黄巢听到此言,也没犹豫,甚至不给皮日休拒绝的机会,直接下令道。

  “此策甚善,就命皮学士出使武功。”

  听到此言,皮日休自知再无转圜的余地,虽知此事必死,但也不敢在此刻出言拒绝,只能跪下领旨。

  一旁的赵璋见自己计策已成,心中颇为得意。之前巢军中,论文士,他当为第一,虽不掌兵,但黄巢一直颇为倚重。

  而到了长安,一些原来的唐朝高官投降,他就没那么显眼了,虽然黄巢的信任依旧,但也不如以往那般受重用,故而他一直寻机铲除这些有名气的文士。

  皮日休投靠黄巢极早,名气又大,自然是他首先铲除的对象。

  下了朝的皮日休,一路上心神不定,他知此行凶多吉少。

  回到府邸后,皮日休独自坐了有一个时辰,看了下为其泡茶的女儿和还在玩耍的幼子,下定决心,朝心腹管家说道。

  “阿福,吾此行凶多吉少,吾离长安数日后,汝带阿囡和光业,寻机离开长安,去往杭州那里吧。”

  “北边是不会安定了,南边暂时还算安稳。”

  听闻此言,被称为阿福的管家心中大惊,但还是恭敬称是,表示必然不辜负所托。

  而皮日休幼子才不过六七岁,还不知事,犹自玩耍着。

  唯独皮日休之女,被称为阿囡的少女已经十三四岁,听到此言,连忙哭泣道。

  “阿爷可是有何难处。”

  皮日休看向幼子幼女,未有多言,只是让人收拾行囊,准备出使武功。

  不提皮日休这边的心如死灰,远在武功的张延礼,此刻也遇到了一些变故。

  天雄军节度使仇公遇突然来访,让张延礼有些错愕,两军虽驻扎在一起,但两人营帐不算近,白天才刚刚告别没多久,仇公遇如此急切的到来,必然是有急事。

  “仇帅深夜来此,可有急事。”

  看见仇公遇入帐而来,张延礼率先问道。

  而仇公遇也不掩饰,直接说道。

  “吾连夜来此,乃是与张帅告别。”

  见张延礼略感诧异,他又连忙补充道。

  “张帅亦知,吾秦州临近吐蕃,吾在吐蕃细作得知,近期陇右一带吐蕃各部联合,欲趁朝廷内乱之际,入侵周边各州。”

  “北边兰州吐蕃大败于张帅部将,短期内吐蕃当不敢袭扰凉州。”

  “故而吐蕃或会攻打秦州一带,或会攻打原州、灵州等地。”

  “秦州乃吾之根本,将士家眷皆在秦州,将士忧心家眷,故而吾不得不带兵回转。”

  “如此一来,倒是有负朝廷,有负张帅了。”

  仇公遇言辞恳切的说道。

  听到仇公遇所言,张延礼倒是出言宽慰道。

  “仇帅闻听巢乱,带兵前来,已有年许。仇帅赤胆忠心,非李昌言等野心之辈可比。”

  “而巢军亦我等华夏之民,吐蕃乃蛮夷外族。如今内乱,乃吾华夏之族内乱,与吐蕃何干,不让让其来犯。”

  “仇帅即刻率兵回转,提防吐蕃,不可重蹈当年安史之乱与泾原之变后的乱局。”

  “如今吐蕃虽远不如当年,无力组织大规模侵攻,但若其想要重夺边境诸州,却也有几分可能,不可轻视。”

  “此亦国事,功在千秋,仇帅不必忧心,长安自有吾带兵在此。”

  “仇帅不妨从巢军中挑选些精锐士卒补充军队,盔甲可先从缴获中自取,吾亦愿赠让万斛粮草,如此一来仇帅当无忧。”

  张延礼倒是非常大方,虽然手中粮食不算多,但还是拿出来一万斛给仇公遇。

  这段时间,大家合作的相当愉快,而且秦州将来也极为关键,张延礼毫不吝啬,给俘虏和粮草交好仇公遇。

  “如此,就谢过张帅了,今日大恩,必不相忘。”

  仇公遇没有拒绝,虽然他一直随大军作战,但兵不算多,一直没什么话语权,所得的斩获不算多,如今张延礼从自己口袋里的缴获拿出了一部分给他,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尤其是盔甲兵器,更是他目前最为短缺的。

  仇公遇带领天雄军离开没多久,黄巢的使者皮日休就到达了武功。

  不过,当他看见营门口悬挂着的上百颗人头,就丢掉了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这些人头不光有神策军乱兵,还有不少巢军将领的,当然巢军中的高级将领的人头,比如黄邺已经送到蜀地报捷,其他的张延礼干脆一并挂在营门,壮壮声势。

  已经几天过去了,这些人头大半已经开始腐烂,看起来颇为狰狞恐怖。

  不过皮日休还是大着胆子前来求见,出乎意料,他没遇到任何刁难,被一路带到张延礼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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