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南枝是在被胸口破了点皮时,一点疼痛都还来不及感受就被送到千里之外。
第五天，周小一找到她时她正躺在拂堤边干枯枯的杨柳树下，躺在摇椅上晒着深秋的太阳。
“街溜子！”
南枝睁开眼,一个高大的青年正逆光站着，大片大片的阳光铺满了他身后所有的留白。
乌黑剑眉下眼尾微垂，眼里缀满了点点碎光，闪着惊人的亮意。
意气风发,骄矜傲然，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熟悉。
“周小一！”熟悉到南枝的喉头剧烈刺痛,竟差点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又哭了？”扎着高马尾的青年一如既往对南枝的眼泪毫无办法，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身上的手帕,一边蹲下`身一边递过去说道：“我只接受你这是感动的哭了！”
空气挤入狭窄的喉头,南枝却强忍着不服气地呛声“谁……谁哭了？”
见她脸都因为出气不畅而憋得微微泛红了,周雁回立刻拍着她的后背“那估摸着是我吧，好了好了我不哭了。”
青年的神情暗淡了一瞬，他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说道：“自从死了之后我再次有意识就是在那黑不见底的地方，最开始我只有心跳，后面又长出了躯体四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南枝，见她瞪大的眼里没有任何的不适，他才继续说道：“那里到处都是浓雾，我想出去，可是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怪兽，他们撕咬我……”见南枝果然皱了眉，他赶紧略过，语气有些快速地说道“很快我也学会了还手……后来遇见了一头我打不过的怪兽，我只能抓着石头向上爬……”
南枝打断了他“那你的记忆被唤醒了吗？”
她陡然想到在惠阳城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睥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的那一幕。
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把自己的泪水胡乱地擦在他的肩膀上“就说祸害遗千年,我就说你怎么会死！”
无论背负什么，无论身陷何处，他始终是她的周小一。
时光正好,恰逢其会！
在周雁回的缓慢的极有耐心拍打中，南枝终于平复了心情，她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问道“我明明看着你……你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在渡渊山的最后那一夜，我听到有人在耳边召唤，我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院子……魔族的人说我……说我是他们等待了千年的魔尊！我不承认，他就抓走了我，说要用祭祀唤醒我的记忆，我想跑……”他一脸愧疚“但是我打不过他……后来我就被抓进了黑漆漆的楼里，他们捆着我，强迫我吸取什么血气……”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南枝，见她没有嫌弃又菜继续说道“后来我看见你来了，我挣扎着跑到了门口，可是那人说我要是怕跑了，你就会立刻死，我……只能回去。”
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后，一双郎月星眸不再清润明朗，而是带着一股痛苦挣扎的阴郁。
南枝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所以，你成为魔尊后会和修真者为敌吗，会像魔族的人那样屠戮人间吗？”
周雁回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眼睫急速眨动，神情显得格外的紧张忐忑。
高高的马尾轻扬，朗月星目如清风在怀，这般天之骄子的熟悉模样恍如还身在天玄宗。
南枝一巴掌‘狠狠’拍到他的脸上,“你敢笑话我？”
南枝偏头去看他,他却仓皇地把头又扭到了另一边。
这一瞬，南枝看到了青年眼里的坚定，怔了怔后她突然笑了。
被泪水冲刷后的姑娘眼睛剔透如最美的宝石。
远处有几个正在蹴鞠的小孩,一边笑着快速奔跑着，院墙内有打着秋千传来的银铃笑声……
见他被呛红了脸的难受模样，她立刻轻轻拍打后背顺气。
看着他结果咕噜噜的饮下，南枝问道“那后来你被抓进倚翠楼又是怎么回事？
她脸色轻松地靠在河堤边，伸手折了一根杨柳叼在嘴边慢悠悠地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见她的神情依然紧绷，周雁回赶紧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已经好好的了吗？”
“对不起！”他神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我救不了那些人，我阻止不了他们滥杀无辜……”
那一瞬，南枝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缓缓放松额头，转身到了杯茶递了过去。
周雁回明显怔了怔，耳尖微红地慌忙放开手，
见他不说话，南枝推了推他“我问你话呢？”
如此近距离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南枝眼里的抗拒防备，宛如刀尖一样瞬间刺破了他的胸腔，他攥了攥拳连连道歉“我……南枝……对不起，”
他再也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永远也不要！
秋末的阳光盛大灿烂,大片大片地从飘扬的柳条中穿过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我脑子里有一段记忆，但是我不想去看……”
“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更不会让他们再那样做！”
怪不得找到他的时候那一身的伤。
永远也忘不了她双眼通红的绝望。
归来仍是少年。
即便只是交错的一瞬间，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他似是想回避这个话题，弯腰伸手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果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他啊，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她熟悉的周小一。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跪在地上一遍遍求人的那一幕。
周小一浑身僵了僵,下一瞬,他抬手重重地把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了。
南枝扬了扬下巴“那是我跟周雁回说的话，跟魔尊大人又没什么关系。”
周雁回很配合地把脸偏向一边,却半天没有转过来。
“自然是咱们一起闯荡，吃遍天下美食！”周雁回望着南枝，一脸诧异“你是不是把你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他愧疚自责的语气让南枝回过神来，她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到底怎么了？”她继续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着“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承受。”
周雁回终于笑了“周小一就是我，我就是周雁回，你别想赖账！”
两人谁都知道，魔族的人早晚会找到周雁回。
但是谁都不想说出来。
生死相隔时她和他都以为此生不会再见。
既然有再见的一天，都想好好的享受这短暂的自由时光。
她如往常那般搭上青年的肩头“走，我带你先去把这个镇上的好吃的给吃了。”
周雁回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如今我们这模样是不行的，必须换一张脸。”
“我帮你弄，这换颜术即便是灵力再高的人都探出不出来”顿了顿“对了，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你是不是在吹牛？”南枝一脸不相信。
“我周某人从不吹牛，就前几日我施展的移形换影之术，即便是君无渡用搜神术也无无法探测到你还活着。”周雁回一脸骄矜“你再不说想要什么样子的，我便给你弄个麻子脸了？”
“那你把我变得好看点。”
“你现在不就很好看吗？”“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南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我要变成万种风情的大美女。”
“即便给你一张万种风情的脸，你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再说……”
余下的话在南枝凶神恶煞的眼神中，悄然哑火。
“这个法术虽然无人能探查出来，但是七日就会失效。”
“所以呢？”
“你得跟着我，可不要跑没见了，天玄宗到处都有弟子……”
见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南枝哼了哼，嘴角却扬起了笑。
找了间客栈，在小二殷勤的推荐下，南枝点了一大桌美食。
正等着上菜期间，就听台上的说书人一拍手中的惊堂木说道“今日咱们就来讲一讲当朝四大美男的风流韵事。”
南枝一听，眼睛都亮了，支起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那第一名时参可是惊动了洛阳，出门更是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为了一睹他的绝世风姿，传闻当朝长公主更是不惜动用皇权……”
“周小一，我们去洛阳！”
“你该不会为了什么时参？”
“那怎么可能！”
周小一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南枝说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那好歹也得四个！”
“……”
南枝还记得地图，想了想，立刻用筷子沾了水开始规划起来。
“这里离洛阳还有千里，我们顺着一直走过去，沿途还能欣赏不一样的风景，一定要去清风镇停留一下，我记得上一世这里有人发现了天罗仙露。
周小一倏地打断了她兴致勃勃的话“什么上一世？”
“……”
南枝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准备撒谎的动作永远都透着一股心虚。”青年吊着一双郎朗星目，
南枝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她立刻转移话题“等我挖到了天罗仙露赚了钱就去洛阳修一座花楼……”
周雁回重重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南小花，你难道还想让人半夜爬你的花楼不成？”
“哎，那怎么可能呐？一个不行一个不行，我得邀请天下的这些美男子都来我花楼坐坐……”
“……”
“真的只是坐坐，就像那些人间的高门大户那般开个什么“探春宴”“裙幄宴之类的”南枝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你绝对是我第一个邀请的客人。”
周雁回抱着手臂“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南枝已经想象到了美好的未来，于是越说越上劲“那我也个你修一个花楼，咱们邀请天下最漂亮的女子都来喝喝茶聊聊天……”
“馊主意！”
当天夜里，周雁回拉着南枝去外面逛夜市，说是打听到这里有一家烤肉摊，烤牛肉的味道非常的正宗。
吃烤肉那自然少不了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向酒量比南枝差的周雁回今夜却格外的清醒。
人喝多了酒，话就多了起来。
就连周燕问了她上一世的事情，南枝都迷迷瞪瞪地和盘托出。
听到她被君无渡一剑穿心时，青年的神情陡然暗了暗，却转瞬即逝。
后来，南枝是被周小一背回去的。
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洗漱，将将刷完牙她整个人就差点滑倒在了水盆里。
放在床榻上脱下靴子，叫小二送来热水替她洗了手洗了脸，为她盖上被子时，青年的目光在她完好无损的心口处停留了一瞬才为她盖好了被子。
暖黄的烛光下，女孩睡得香甜，丰润的唇瓣微翘着，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张一翕。
有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无意识地抬手佛了佛却并没有佛开。
周雁回伸手替她佛开，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她滑腻的肌肤，他的手顿了顿。
即便失去记忆，她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他的面前，原来是因为上一世，他曾救了她。
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比谁都重情义，只要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会回馈人十分。
他收回手，目光在女孩平静的眉眼流连。轻声说道：“南枝，这一世我没有因你而死，你没有欠我任何。”
“所以不要再背负那些沉重的东西，这一世你只管开开心心的来，做你想做的事……”顿了顿“就是建花楼是个很烂的提议，”看着南枝砸吧砸吧嘴，好似在梦里品尝着什么美味，他突地又笑了笑，一脸释然“算了，建就建吧，只要你能开心，反正有我看着没人敢乱来！”
吹灭烛光，青年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南枝做很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一路朝洛阳走去时，路上好吃的好玩的已经让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
她看见青年踩着晨曦的光亮走了进来，兴冲冲地对她说“我采到了天罗仙露！”
南枝接过来一看，正要说什么却猛地眉头一皱，她立刻抓住周雁回的手，二话不说地就伸手去扒衣服。
吓得周雁回瞪圆了眼想要挣扎“街溜子你做什么？”
“别动！”南枝凶了他一眼。
周雁回果然不敢再动。
等南枝揭开他的衣襟，果然看到了那胡乱包扎的伤口。
见南枝不说话，他悻悻地说道“遇见了几个修真者，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暴露身份。”
南枝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问道“疼吗？”
“不疼，真的没有很疼，再晚点伤口都愈合了……”
南枝乜了他一眼“下次做这样的事，你得告诉我！”
“好！”
等南枝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周雁回身上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原本半月的路程活生生走了两个月才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洛阳城。
一路上两人不是没有经过繁华的城市，可是真的到了洛阳才知道天下第一城的繁华，街上各种服饰的人，鳞次栉比的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
找了个客栈住下来之后，两人在外面瞎转悠时，竟然打听到长公主得了怪病，听说时日无多。
南枝一听，只觉得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她如今一穷二白想要在洛阳城建一座花楼，靠她和周雁回肯定无法达到，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得攀附上皇权。
而修真者一向自视甚高，而且每个宗门都有明确的宗规，入了宗门便不许再插手人间任何之事，否则会逐出宗门昭告修真界，这样一来便相当于断绝了修真一途，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很少有人会做。
需要依附皇权的大多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而这样的门派里有又多少能耐？
南枝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惊鸿仙子，也不是医修，但是她天生就好像对灵草很熟悉，只要能见到灵草便能轻易地分辨出作用。
所以对炼丹一途很有天赋！
对于普通凡人的症状，只要不是生机全无，她就有把握救回来。
南枝当天晚上就去了一趟公主府，人间的守卫对于南枝这样的金丹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公主的闺房，她收敛了气息从窗而入，看着公主脸色灰白，隔空用金线号了号脉轻易地就找到了病症。
在凡人眼里天大的问题，与修士来说简单得不过弹指，特别是南枝这种擅长丹药的修士来说，更是简单得不足挂齿。
第二天她拉着周小一又去了一趟黑市，卖掉那株天罗仙露，她得到了二十多个上品灵石，然后她用这个上品灵石去买了一堆灵草才准备回洛阳。
路上，两人短暂的在麟县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吃过早膳就走了。
当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走进来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裙带着黑纱帷帽的女子踏入了客栈。
等小二带着她来到楼上的房间，她慢慢地拿下帷帽，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
正是消失许久的宋朝颜。
宋朝颜当初来天玄宗时的确打算寻求庇护，只是在听君无渡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如何还能留下去？
当夜便离开了天玄宗。
只是，还没走到很远的地方，就被人抓住了。
“你这个叛徒之女，还我师兄的命来！”
她的法力低微，面对对方金丹期的修为不过走了十招便败下阵来。
她被绑着关进了地牢里。
那夜，想着自己如今落入这般田地，若是真的被人当做炉鼎，那她根本无颜在苟活于世。
含着泪，解下束带，搭在房梁之上。
脖颈穿过束带时她默默地问自己，‘如此这般死去，仙尊若是知道了，可会为她伤神片刻呢？’
然而，就在她因为窒息快要死去时，一阵金光闪现，束带悄然断落。
宋朝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五色神山，看到了仙气氤氲，看到了一个高高坐在宝殿上的尊贵女人。
她说“你与君无渡乃是天命姻缘，谁也不可阻碍。”
那一梦之后，宋朝颜像是彻底的変了一个人。
南枝在回到洛阳时的当天下午便提着药箱便去了公主府。
第三天公主就能下地走路，第七天公主宴请南枝。
南枝梳着高髻，穿上袒领高腰长裙，绕上披帛，敷上口脂，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打开门在周小一面前显摆地问道“看看我是不是这洛阳第一美？”
青年眼光从她裸露的大片肌肤挪了挪，轻咳了一声：“换件衣衫！”
“不行！我就觉得这件好看，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
南枝笑得得意，眼尾微微上挑，面色芙蓉唇若丹霞，如今虽说换了五官，可那双杏眼却有七八分像是似，如此这般时带着一种毫不自知的娇媚。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回了铜镜前打量着“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少了什么？”
周雁回看了一眼，又君子般地挪开了视线“就非穿不可吗？”
“嗯，大街上好多穿这样裙子的姑娘们，像花儿一样多好看！”
周小一拿她没办法，“你等等。”
南枝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美貌，不一会儿周小一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朵盛开浓烈的牡丹。
冬日的暖阳为他周身踱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暖光，衣摆飘飞间，用玉扣扎得高高的马尾英姿勃发。
现在的他和失忆时明明是一张脸，但是气势却迥然不同，就像曾经在天玄宗的模样，矜贵中却有一种内敛。
南枝莫名地叫想到了一首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踏入房间站在南枝的背后，弯腰把手中的牡丹轻轻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间，然后他低头看向铜镜里的南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南枝勾唇一笑“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周雁回好似失语了一瞬。
南枝笑了“听说长公主最怜惜长得好看的人，今日你去公主府上，怕是难逃一劫。”她摸了摸下巴“说不定一时高兴长公主收了你做驸马，这泼天的富贵你可得好生享受享受。”
周小一起初还认真的听着，谁知越听脸越黑，最后直接把刚采的牡丹从南枝脑袋上拔了下来“我看你这么开心，花也别带了。”
“我就随便说说嘛，快把花儿还我。”她不干。
“哼。”
“好了好了我知道咱们周小一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会囿于情情爱爱……你别说这花儿一拿走，我就感觉果然失去了不少颜色”南枝伸手去抢，露出了半截藕臂“快把花儿还给我！”
以往周小一若是听南枝这般说话早就把花儿还了回去，结果此时他却拿着花儿，看着南枝很认真地说道“不是！”
“什么不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身量本来就高，此时又站身后，致使南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周雁回的眼一下子就撞进了一双潋滟的双瞳。
不能容纳一丝污浊，如秋水一般清澈透彻，他一双朗月星目黯然了一瞬，却立刻盖过反而扬眉冲南枝笑道“明显是你仰仗这花才能勉强算得上一个美人。”
“等我出去走一圈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掷果盈车！”
两人如往常那般说笑着，好似回到了天玄宗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到长公主的马车来接人。
南枝第一次坐马车，一脸新奇却猝不及防被摔得那叫一个东倒西歪。
发髻都摔歪了，稳坐泰山的周周雁回兀自在那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也不知道伸出援手拉她一把。
南枝愤愤地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衣着，一边愤愤地说道“你给我等着周小一，早晚我得让你还回来！”
结果那人笑得更加张狂，一双好看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即便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普通的面容，可依旧挡不住的神采飞扬。
除了宋朝颜以外，南枝和周雁回都没有和人间皇权打过什么交道，对于长公主亲自来门口迎接并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神情，甚至见到长公主更是泰然自若地随手拱拳算是行礼。
如此不懂规矩，按理说以长公主的地位应当是会生气的，但是看着两人的气度，只觉得对方的背景身份理应不简单。
别说生气了，对待两人更加细致丝毫也没有身为万人之上的公主脾气。
客客气气地落了座，南枝正在和公主客套时，就听见有人大声唱道“陛下到。”
一屋子的侍女小厮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就连坐在上位的公主也都走到一边弯腰行礼。
南枝和周小一两人互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即便是人间帝王亲至，也不能让两人屈膝。
公主只是看了眼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穿着紫色蟒袍的人从撩起的门帘走入殿内。
南枝好奇地看向这个人间帝王，这一看倒是眼前一亮。
本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还长得这般俊美深目。
这种长相和周小一是完全不同的，周小一长得好看，他是眉目俊美意气风发的英姿勃发。
而进来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紫色蟒袍更是衬出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是这种气势却和君无渡高高在上的冷漠不同，君无渡是一种不容亵渎的强大威仪，有时候只是凤眸轻轻一眯，连风都不敢造次。
一般人若是面对能瞬息掌握生死的天家威严怕是早就膝软下跪，但是南枝和周雁回两人长期在君无渡的气势下撒泼打滚，面对人间帝王时两人面色从容不见一丝怯懦地抱拳行礼。
身后的太监见状正要出声斥责，年轻的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视线在南枝身上停留了挺长的时间，南枝察觉到后冲他笑了笑。
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就像一道清风，让人间帝王脸上也柔和了几分朝两人问道“想必两位便是救我皇姐的高人？”
南枝摆了摆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笑眯眯地说说道“陛下不必如此客气，反正我们也有所求。”
大抵是第一次有人能光明正大地在自己面前如此直白，年轻的帝王短暂的愣了愣神之后，笑了一声“姑娘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在洛阳建下一座九层高楼，地理位置还要绝佳。”南枝看向人间帝王“当然对于回报，陛下的旧疾我也会负责根除！”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面露不满，呵斥道。
妄论一国帝王，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皇帝摆了摆手“姑娘果然是高人，仅仅只是这般看几眼便知我有疾在身？”
“那是自然，毕竟咱们这一场也算是买卖，我总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那如此便说好了，待到姑娘为我诊治完，若真能药到病除，姑娘说所说之事定当完成。”
南枝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小一挤眉弄眼，然后端起酒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干为敬。”
坐上帝王这样的至高位置，无论是身边人还是那些臣子们都学会了看他的脸色说话，而唯独眼前的女子坦荡，让人间帝王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
后来，南枝和周小一入宫了几次，人间帝王的身子果然好了起来。
皇帝命人把城中那座楼宇又重新修葺了一翻再加高，为了早些完工更是有人日夜劳作。
见工匠太过辛苦，南枝有时候过意不去，会熬一些能滋补身体强壮体魄的灵汤送去。
心情好时，会压着周雁回做上一些新学的糕点送去。
只是她不知道，送去给工匠们喝的灵汤总是有一碗会出现在人间帝王的面前，送去的糕点每一样也会摆在龙案上。
看着年轻的帝王拿起糕点要尝，一旁的大太监立刻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这糕点未有人试毒……”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若要是害我哪里需要这些下作手段。”想到南枝，年轻的帝王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你说，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南枝为长公主看病时，自然早就有人开始探查身份。
但是任凭一国强大的情报网，却依然没有查出一丝信息，太监只得摇头说道：“陛下，奴才不敢随意猜测。”
“她用的药和一般的药材完全不一样，皆是我们未曾听过的，必定是那隐世的修真者。”年轻的帝王面上慢慢地露出了一抹复杂“听说修真者能容颜永驻，是不是待到朕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时她依然是现在的模样？”
大太监没有说话。
他知道皇上并不是在说与他听。
果然，年轻的帝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若是朕现在开始修习，是不是也能如她那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陛下乃天之子九五之尊，想说想做哪有办不成的？”
年轻的帝王却只是笑了笑，却也心知不可能。
现下即便国泰民安却依然政务繁多，如今他还没有子嗣，皇位无人继承若是一旦选择仙途，他那五位王叔定然不会让皇权旁落，自古争夺皇权天下必定大乱血流成河。
再说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与修真者深入接触过，但是有哪一位真的能放下至高皇权？
见皇帝这样，一向追回察言观色的大太监赶紧说道：“明日芝兰姑娘便要入宫。”
南枝在入洛阳城时便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
年轻的帝王一听这话，脸色果然好看了起来，“让御厨明日做些麻辣爽口的菜肴，还有糕点勿要放太甜。”
大太监赶紧点头。
“对了，番邦进攻的那批奇珍异宝给朕呈上来……她最是喜欢稀奇，看看明日有没有她喜爱之物。”
人间皇帝给南枝赐了一块令牌，只要她想便能随时入宫觐见。
每次去宫里都有好吃的好玩的，但是周小一却是不允，南枝不想他生气，每次都只是必要时候再去皇宫。
吃完美食，玩完奇珍，每次那人间皇帝都会拨冗陪伴。
也不管南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多么于理不合的事，他都是纵容至极，如此几次南枝就把他当成了知己，也不管太监的脸有多黑，拉着人间帝王就要义结金兰。
对此周小一自然是拒绝的，抱着个膀子，吊着眼睛看着南枝。
南枝冲他笑，本以为人间帝王不会同意，却没想他还当真答应了下来。
歃血为盟后，南枝叫了一声人间帝王大哥。
周雁回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脸颊警告地唤道“芝兰！”
南枝扬眉冲他笑“谁让你傲娇不结拜的，现在你就是我弟弟了，快叫姐姐听听。”
周雁回直接把一块香脆的猪肉塞进了她的嘴里。
南枝自是不客气，抓起一块羊腿想要报复回去，周雁回哪里会愿意，拔腿就跑。
就这般，周雁回在前面跑，南枝抓着个羊腿就在后面追得飞起，以往安静得像是坟冢的御花园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人间帝王坐在高台上笑看着这一幕，然后就在周小一突地停下脚步，南枝猝不及防地撞到他身上朝后倒去时，周小一伸手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弯腰一把扶住了她纤细的腰。
人间帝王的脸色一点点地黯了下去。
“啊，好痛”南枝装作疼痛捂了捂鼻子，见周小一果然上当，她趁机把羊腿塞进他的嘴里，看他糊得满嘴的油脂，笑得异常开怀，头上的发钗都颤动着。
玩累了时，她跑到人间帝王的身边，双肘撑在案几上眨巴着眼看着他唤道“大哥”
人间帝王面色紧了紧，旋即对她一笑，“怎么了？”
“我要的九重高楼要命名为万金楼，我写字不好看你帮我写一写。”
“万金不换，好！”年轻的帝王点了点头“你的高楼要做何用？”
说到这里，南枝简直是两眼放光“我要邀请凡间所有美丽的男子来我这万金楼。”
“……”
一旁站立的宫女太监早就练就了一身八风不动的本领，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虽然洛阳城中民风彪悍，但是身为女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她不怕被人唾骂放浪形骸，被世人看不起？到时候还有哪家公子敢求娶她？
一向喜怒不显的帝王也都明显愣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
“看美男子和你们男子欣赏美丽的女子一样，和欣赏美丽的风景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人间皇帝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一旁正在兀自饮酒的周雁回问道：“你也支持她如此做吗？”
周雁回饮了一口酒，颇为挑衅地看向人间帝王“只要她开心有何不可？”
“……”
南枝殷勤地位人间帝王添了酒“大哥，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帮我把长得好看的人列个名单，不管身份背景只管长得好不好看。”
在南枝的灵汤支持下，万金楼很快就完工，长公主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装修布置皆是出自她之手。
只是按照南枝的要求在各个楼层外种满了各式鲜花。
浩大的工程本来就让洛阳城里的人颇为好奇，直到牌匾挂上的那一天全洛阳的贵族子弟们集体递上了自己的名帖。
虽说不知道这个地方做什么的，但是竟然有圣上题字，那自然是要进去一探究竟。
而那些大多被送回，只留下了几个以容貌著称于世的美男。
那些毫无身份的男子接到帖子，一时间万花楼在贩夫走卒间名声大燥。
这万金楼门槛低，不看地位钱财。
门槛却又高得出奇，因为只看容颜。
当十五开门那一天，外面早早的就挤满了看热闹人。
南枝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本就有灵气滋养的她，与凡间女子自然是完全不一样。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笑出禄波。
髡髯若轻云之蔽月，飘题若流风之回雪……
让文人墨客们真真见识到了《神赋》中的神女模样。
惹得无数人连连的吸气。
起初还有人高门子弟因为没有接到请帖而不满的，但是在见识到那个摇着折扇的高大男人也进了万金楼时，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多言。
人间帝王微服私访也丝毫影响不了南枝的好心情，她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大厅里盛装打扮的公子哥们，各有风情各有千秋，温润如玉的公子，俊俏清寒的郎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觉赏心悦目让人心情大好。
除开人间帝王面色不显外，周雁回扫了一眼台下这些人之后就无甚兴趣地打着哈欠。
“这些人，没一个是我对手。”
南枝弄了许多时兴玩意，投壶蹴鞠吟诗作对……
而拔得头筹的便是南枝出诊一次，她治好了长公主，名声早已在洛阳城传了开来。
南枝性子本就开朗，第一日就和一群美男子们打成了一片。
被美男簇拥的她笑得比花娇，玩得开心不已，只有周雁回和人间帝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很快，洛阳城万金楼的名头就越来越广，每月十五开门的这一天，更是迎来了不少美男慕名前来。
远道而来的人玩累了也可以在万金楼歇息，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一直住下去。
一共九层的万金楼很快住了大半，大多是倾慕兰芝姑娘的容貌无极，少有的是想着和士族子弟们结交。
每月十五的万金楼日日灯火辉煌，成为了比青楼小倌们更为热闹的地方。
而春闱过后，新科状元还真是从万金楼走出去的。
这一下，洛阳城的万金楼更是名动五合。
芝兰姑娘这个名字成为了凡间女子们内心嫉妒不已嘴上不屑的存在。
南枝本就喜欢热闹，这大半年她玩得很开心，只是最近周小一常常会消失。
她也没有管，兀自寻着自己的乐子。
那一夜又逢十五，南枝兴致所起想起自己人间帝王的借给了她一艘画舫，她带着十多位各有千秋的美男们浩浩荡荡地去游湖。
洛阳城没有宵禁，夜市也极其热闹繁华。
南枝穿着华服，被一众各色美男簇拥着在十里长街走着，两旁的人们自发地让出了道。
夜色极美，繁星缀缀，美景美人，腹有诗书的美男当即吟诗了一首。
就在这时，同行之中一个被家人千般宠爱的小公子被一个白发乞丐挡了道。
小公子毫不客气地踹了对方一脚“这哪里来的叫花子，滚远点。”
乞丐抬眼看了他一眼，凌乱的白发下那一双凤眼凌厉得让人胆战心惊。
小公子心口一颤，嘴上骂骂咧咧了一句，跟上了南枝。
南枝听完美男为自己做的诗，拍手叫好，盈盈杏眼落满了光亮。
万千灯火中，被各色美男簇拥的南枝蓦然回首时，周围瞬间失去了颜色。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高大的背影，看起来竟然像极了君无渡。
只是那人一身脏污落魄的黑袍，披散的白发凌乱不堪。
南枝只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可笑，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玉宵仙尊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幅模样？
简直是莫名其妙……
又有美男为南枝吟诗了一首，她收回视线，在一众簇拥下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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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枝是在被胸口破了点皮时,一点疼痛都还来不及感受就被送到千里之外。
第五天，周小一找到她时她正躺在拂堤边干枯枯的杨柳树下，躺在摇椅上晒着深秋的太阳。
“街溜子！”
南枝睁开眼,一个高大的青年正逆光站着，大片大片的阳光铺满了他身后所有的留白。
乌黑剑眉下眼尾微垂，眼里缀满了点点碎光，闪着惊人的亮意。
意气风发,骄矜傲然，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太过熟悉。
“周小一！”熟悉到南枝的喉头剧烈刺痛,竟差点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又哭了？”扎着高马尾的青年一如既往对南枝的眼泪毫无办法，手忙脚乱地去找自己身上的手帕,一边蹲下`身一边递过去说道：“我只接受你这是感动的哭了！”
空气挤入狭窄的喉头,南枝却强忍着不服气地呛声“谁……谁哭了？”
见她脸都因为出气不畅而憋得微微泛红了,周雁回立刻拍着她的后背“那估摸着是我吧，好了好了我不哭了。”
青年的神情暗淡了一瞬，他抿了抿唇好一会儿才说道：“自从死了之后我再次有意识就是在那黑不见底的地方，最开始我只有心跳，后面又长出了躯体四肢……”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南枝，见她瞪大的眼里没有任何的不适，他才继续说道：“那里到处都是浓雾，我想出去，可是到处都是看不见的怪兽，他们撕咬我……”见南枝果然皱了眉，他赶紧略过，语气有些快速地说道“很快我也学会了还手……后来遇见了一头我打不过的怪兽，我只能抓着石头向上爬……”
南枝打断了他“那你的记忆被唤醒了吗？”
她陡然想到在惠阳城里他用那种居高临下睥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的那一幕。
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把自己的泪水胡乱地擦在他的肩膀上“就说祸害遗千年,我就说你怎么会死！”
无论背负什么，无论身陷何处，他始终是她的周小一。
时光正好,恰逢其会！
在周雁回的缓慢的极有耐心拍打中，南枝终于平复了心情，她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问道“我明明看着你……你到底怎么活过来的？”
“在渡渊山的最后那一夜，我听到有人在耳边召唤，我迷迷糊糊地走出了院子……魔族的人说我……说我是他们等待了千年的魔尊！我不承认，他就抓走了我，说要用祭祀唤醒我的记忆，我想跑……”他一脸愧疚“但是我打不过他……后来我就被抓进了黑漆漆的楼里，他们捆着我，强迫我吸取什么血气……”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南枝，见她没有嫌弃又菜继续说道“后来我看见你来了，我挣扎着跑到了门口，可是那人说我要是怕跑了，你就会立刻死，我……只能回去。”
直到他彻底平静下来后，一双郎月星眸不再清润明朗，而是带着一股痛苦挣扎的阴郁。
南枝沉默了许久，轻声问道“所以，你成为魔尊后会和修真者为敌吗，会像魔族的人那样屠戮人间吗？”
周雁回的表情瞬间就变了，他攥紧了手中的茶杯，眼睫急速眨动，神情显得格外的紧张忐忑。
高高的马尾轻扬，朗月星目如清风在怀，这般天之骄子的熟悉模样恍如还身在天玄宗。
南枝一巴掌‘狠狠’拍到他的脸上,“你敢笑话我？”
南枝偏头去看他,他却仓皇地把头又扭到了另一边。
这一瞬，南枝看到了青年眼里的坚定，怔了怔后她突然笑了。
被泪水冲刷后的姑娘眼睛剔透如最美的宝石。
远处有几个正在蹴鞠的小孩,一边笑着快速奔跑着，院墙内有打着秋千传来的银铃笑声……
见他被呛红了脸的难受模样，她立刻轻轻拍打后背顺气。
看着他结果咕噜噜的饮下，南枝问道“那后来你被抓进倚翠楼又是怎么回事？
她脸色轻松地靠在河堤边，伸手折了一根杨柳叼在嘴边慢悠悠地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见她的神情依然紧绷，周雁回赶紧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不是已经好好的了吗？”
“对不起！”他神情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我救不了那些人，我阻止不了他们滥杀无辜……”
那一瞬，南枝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缓缓放松额头，转身到了杯茶递了过去。
周雁回明显怔了怔，耳尖微红地慌忙放开手，
见他不说话，南枝推了推他“我问你话呢？”
如此近距离下他清晰地看到了南枝眼里的抗拒防备，宛如刀尖一样瞬间刺破了他的胸腔，他攥了攥拳连连道歉“我……南枝……对不起，”
他再也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永远也不要！
秋末的阳光盛大灿烂,大片大片地从飘扬的柳条中穿过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我脑子里有一段记忆，但是我不想去看……”
“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更不会让他们再那样做！”
怪不得找到他的时候那一身的伤。
永远也忘不了她双眼通红的绝望。
归来仍是少年。
即便只是交错的一瞬间，她却清晰地看到了他泛红的眼眶。
他似是想回避这个话题，弯腰伸手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结果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他啊，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始终是她熟悉的周小一。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跪在地上一遍遍求人的那一幕。
周小一浑身僵了僵,下一瞬,他抬手重重地把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了。
南枝扬了扬下巴“那是我跟周雁回说的话，跟魔尊大人又没什么关系。”
周雁回很配合地把脸偏向一边,却半天没有转过来。
“自然是咱们一起闯荡，吃遍天下美食！”周雁回望着南枝，一脸诧异“你是不是把你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
他愧疚自责的语气让南枝回过神来，她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到底怎么了？”她继续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安抚着“说吧，你说什么我都承受。”
周雁回终于笑了“周小一就是我，我就是周雁回，你别想赖账！”
两人谁都知道，魔族的人早晚会找到周雁回。
但是谁都不想说出来。
生死相隔时她和他都以为此生不会再见。
既然有再见的一天，都想好好的享受这短暂的自由时光。
她如往常那般搭上青年的肩头“走，我带你先去把这个镇上的好吃的给吃了。”
周雁回地点了点头，旋即又反应过来“如今我们这模样是不行的，必须换一张脸。”
“我帮你弄，这换颜术即便是灵力再高的人都探出不出来”顿了顿“对了，你想要什么样子的？”
“你是不是在吹牛？”南枝一脸不相信。
“我周某人从不吹牛，就前几日我施展的移形换影之术，即便是君无渡用搜神术也无无法探测到你还活着。”周雁回一脸骄矜“你再不说想要什么样子的，我便给你弄个麻子脸了？”
“那你把我变得好看点。”
“你现在不就很好看吗？”“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南枝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我要变成万种风情的大美女。”
“即便给你一张万种风情的脸，你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再说……”
余下的话在南枝凶神恶煞的眼神中，悄然哑火。
“这个法术虽然无人能探查出来，但是七日就会失效。”
“所以呢？”
“你得跟着我，可不要跑没见了，天玄宗到处都有弟子……”
见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南枝哼了哼，嘴角却扬起了笑。
找了间客栈，在小二殷勤的推荐下，南枝点了一大桌美食。
正等着上菜期间，就听台上的说书人一拍手中的惊堂木说道“今日咱们就来讲一讲当朝四大美男的风流韵事。”
南枝一听，眼睛都亮了，支起耳朵听得格外认真。
“那第一名时参可是惊动了洛阳，出门更是掷果盈车，万人空巷……为了一睹他的绝世风姿，传闻当朝长公主更是不惜动用皇权……”
“周小一，我们去洛阳！”
“你该不会为了什么时参？”
“那怎么可能！”
周小一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听南枝说道“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那好歹也得四个！”
“……”
南枝还记得地图，想了想，立刻用筷子沾了水开始规划起来。
“这里离洛阳还有千里，我们顺着一直走过去，沿途还能欣赏不一样的风景，一定要去清风镇停留一下，我记得上一世这里有人发现了天罗仙露。
周小一倏地打断了她兴致勃勃的话“什么上一世？”
“……”
南枝手中的筷子顿了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你准备撒谎的动作永远都透着一股心虚。”青年吊着一双郎朗星目，
南枝无语地瞪了他一眼“这个说来就话长了，等有空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她立刻转移话题“等我挖到了天罗仙露赚了钱就去洛阳修一座花楼……”
周雁回重重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上“南小花，你难道还想让人半夜爬你的花楼不成？”
“哎，那怎么可能呐？一个不行一个不行，我得邀请天下的这些美男子都来我花楼坐坐……”
“……”
“真的只是坐坐，就像那些人间的高门大户那般开个什么“探春宴”“裙幄宴之类的”南枝拍了拍胸脯“你放心，你绝对是我第一个邀请的客人。”
周雁回抱着手臂“我并没有觉得很开心。”
南枝已经想象到了美好的未来，于是越说越上劲“那我也个你修一个花楼，咱们邀请天下最漂亮的女子都来喝喝茶聊聊天……”
“馊主意！”
当天夜里，周雁回拉着南枝去外面逛夜市，说是打听到这里有一家烤肉摊，烤牛肉的味道非常的正宗。
吃烤肉那自然少不了酒，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向酒量比南枝差的周雁回今夜却格外的清醒。
人喝多了酒，话就多了起来。
就连周燕问了她上一世的事情，南枝都迷迷瞪瞪地和盘托出。
听到她被君无渡一剑穿心时，青年的神情陡然暗了暗，却转瞬即逝。
后来，南枝是被周小一背回去的。
小心翼翼地伺候她洗漱，将将刷完牙她整个人就差点滑倒在了水盆里。
放在床榻上脱下靴子，叫小二送来热水替她洗了手洗了脸，为她盖上被子时，青年的目光在她完好无损的心口处停留了一瞬才为她盖好了被子。
暖黄的烛光下，女孩睡得香甜，丰润的唇瓣微翘着，随着她平稳的呼吸一张一翕。
有发丝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无意识地抬手佛了佛却并没有佛开。
周雁回伸手替她佛开，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了她滑腻的肌肤，他的手顿了顿。
即便失去记忆，她却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挡在他的面前，原来是因为上一世，他曾救了她。
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比谁都重情义，只要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会回馈人十分。
他收回手，目光在女孩平静的眉眼流连。轻声说道：“南枝，这一世我没有因你而死，你没有欠我任何。”
“所以不要再背负那些沉重的东西，这一世你只管开开心心的来，做你想做的事……”顿了顿“就是建花楼是个很烂的提议，”看着南枝砸吧砸吧嘴，好似在梦里品尝着什么美味，他突地又笑了笑，一脸释然“算了，建就建吧，只要你能开心，反正有我看着没人敢乱来！”
吹灭烛光，青年站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南枝做很多事都是三分钟热度，一路朝洛阳走去时，路上好吃的好玩的已经让她都快忘记了自己的打算。
直到有一天早上醒来。
她看见青年踩着晨曦的光亮走了进来，兴冲冲地对她说“我采到了天罗仙露！”
南枝接过来一看，正要说什么却猛地眉头一皱，她立刻抓住周雁回的手，二话不说地就伸手去扒衣服。
吓得周雁回瞪圆了眼想要挣扎“街溜子你做什么？”
“别动！”南枝凶了他一眼。
周雁回果然不敢再动。
等南枝揭开他的衣襟，果然看到了那胡乱包扎的伤口。
见南枝不说话，他悻悻地说道“遇见了几个修真者，但是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暴露身份。”
南枝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问道“疼吗？”
“不疼，真的没有很疼，再晚点伤口都愈合了……”
南枝乜了他一眼“下次做这样的事，你得告诉我！”
“好！”
等南枝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周雁回身上的伤口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原本半月的路程活生生走了两个月才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洛阳城。
一路上两人不是没有经过繁华的城市，可是真的到了洛阳才知道天下第一城的繁华，街上各种服饰的人，鳞次栉比的店铺……看得人眼花缭乱。
找了个客栈住下来之后，两人在外面瞎转悠时，竟然打听到长公主得了怪病，听说时日无多。
南枝一听，只觉得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她如今一穷二白想要在洛阳城建一座花楼，靠她和周雁回肯定无法达到，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得攀附上皇权。
而修真者一向自视甚高，而且每个宗门都有明确的宗规，入了宗门便不许再插手人间任何之事，否则会逐出宗门昭告修真界，这样一来便相当于断绝了修真一途，这种不划算的买卖很少有人会做。
需要依附皇权的大多都是一些不入流的小门小派，而这样的门派里有又多少能耐？
南枝的医术虽然比不上惊鸿仙子，也不是医修，但是她天生就好像对灵草很熟悉，只要能见到灵草便能轻易地分辨出作用。
所以对炼丹一途很有天赋！
对于普通凡人的症状，只要不是生机全无，她就有把握救回来。
南枝当天晚上就去了一趟公主府，人间的守卫对于南枝这样的金丹修士来说形同虚设，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公主的闺房，她收敛了气息从窗而入，看着公主脸色灰白，隔空用金线号了号脉轻易地就找到了病症。
在凡人眼里天大的问题，与修士来说简单得不过弹指，特别是南枝这种擅长丹药的修士来说，更是简单得不足挂齿。
第二天她拉着周小一又去了一趟黑市，卖掉那株天罗仙露，她得到了二十多个上品灵石，然后她用这个上品灵石去买了一堆灵草才准备回洛阳。
路上，两人短暂的在麟县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吃过早膳就走了。
当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走进来一个身穿着黑色长裙带着黑纱帷帽的女子踏入了客栈。
等小二带着她来到楼上的房间，她慢慢地拿下帷帽，露出了一张精致的容颜。
正是消失许久的宋朝颜。
宋朝颜当初来天玄宗时的确打算寻求庇护，只是在听君无渡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她如何还能留下去？
当夜便离开了天玄宗。
只是，还没走到很远的地方，就被人抓住了。
“你这个叛徒之女，还我师兄的命来！”
她的法力低微，面对对方金丹期的修为不过走了十招便败下阵来。
她被绑着关进了地牢里。
那夜，想着自己如今落入这般田地，若是真的被人当做炉鼎，那她根本无颜在苟活于世。
含着泪，解下束带，搭在房梁之上。
脖颈穿过束带时她默默地问自己，‘如此这般死去，仙尊若是知道了，可会为她伤神片刻呢？’
然而，就在她因为窒息快要死去时，一阵金光闪现，束带悄然断落。
宋朝颜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到了五色神山，看到了仙气氤氲，看到了一个高高坐在宝殿上的尊贵女人。
她说“你与君无渡乃是天命姻缘，谁也不可阻碍。”
那一梦之后，宋朝颜像是彻底的変了一个人。
南枝在回到洛阳时的当天下午便提着药箱便去了公主府。
第三天公主就能下地走路，第七天公主宴请南枝。
南枝梳着高髻，穿上袒领高腰长裙，绕上披帛，敷上口脂，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妆容，打开门在周小一面前显摆地问道“看看我是不是这洛阳第一美？”
青年眼光从她裸露的大片肌肤挪了挪，轻咳了一声：“换件衣衫！”
“不行！我就觉得这件好看，你一定是嫉妒我的美貌！”
南枝笑得得意，眼尾微微上挑，面色芙蓉唇若丹霞，如今虽说换了五官，可那双杏眼却有七八分像是似，如此这般时带着一种毫不自知的娇媚。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发髻，一边说着一边又坐回了铜镜前打量着“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哪里少了什么？”
周雁回看了一眼，又君子般地挪开了视线“就非穿不可吗？”
“嗯，大街上好多穿这样裙子的姑娘们，像花儿一样多好看！”
周小一拿她没办法，“你等等。”
南枝在镜子里欣赏着自己的美貌，不一会儿周小一回来了，手中拿着一朵盛开浓烈的牡丹。
冬日的暖阳为他周身踱上了一层金灿灿的暖光，衣摆飘飞间，用玉扣扎得高高的马尾英姿勃发。
现在的他和失忆时明明是一张脸，但是气势却迥然不同，就像曾经在天玄宗的模样，矜贵中却有一种内敛。
南枝莫名地叫想到了一首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他踏入房间站在南枝的背后，弯腰把手中的牡丹轻轻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间，然后他低头看向铜镜里的南枝。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南枝勾唇一笑“这位公子，可曾婚配？”
“……”周雁回好似失语了一瞬。
南枝笑了“听说长公主最怜惜长得好看的人，今日你去公主府上，怕是难逃一劫。”她摸了摸下巴“说不定一时高兴长公主收了你做驸马，这泼天的富贵你可得好生享受享受。”
周小一起初还认真的听着，谁知越听脸越黑，最后直接把刚采的牡丹从南枝脑袋上拔了下来“我看你这么开心，花也别带了。”
“我就随便说说嘛，快把花儿还我。”她不干。
“哼。”
“好了好了我知道咱们周小一是要干大事的人，怎么会囿于情情爱爱……你别说这花儿一拿走，我就感觉果然失去了不少颜色”南枝伸手去抢，露出了半截藕臂“快把花儿还给我！”
以往周小一若是听南枝这般说话早就把花儿还了回去，结果此时他却拿着花儿，看着南枝很认真地说道“不是！”
“什么不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身量本来就高，此时又站身后，致使南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周雁回的眼一下子就撞进了一双潋滟的双瞳。
不能容纳一丝污浊，如秋水一般清澈透彻，他一双朗月星目黯然了一瞬，却立刻盖过反而扬眉冲南枝笑道“明显是你仰仗这花才能勉强算得上一个美人。”
“等我出去走一圈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掷果盈车！”
两人如往常那般说笑着，好似回到了天玄宗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到长公主的马车来接人。
南枝第一次坐马车，一脸新奇却猝不及防被摔得那叫一个东倒西歪。
发髻都摔歪了，稳坐泰山的周周雁回兀自在那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也不知道伸出援手拉她一把。
南枝愤愤地手忙脚乱地整理头发衣着，一边愤愤地说道“你给我等着周小一，早晚我得让你还回来！”
结果那人笑得更加张狂，一双好看的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即便此时他已经换了一副普通的面容，可依旧挡不住的神采飞扬。
除了宋朝颜以外，南枝和周雁回都没有和人间皇权打过什么交道，对于长公主亲自来门口迎接并没有做出任何惊讶的神情，甚至见到长公主更是泰然自若地随手拱拳算是行礼。
如此不懂规矩，按理说以长公主的地位应当是会生气的，但是看着两人的气度，只觉得对方的背景身份理应不简单。
别说生气了，对待两人更加细致丝毫也没有身为万人之上的公主脾气。
客客气气地落了座，南枝正在和公主客套时，就听见有人大声唱道“陛下到。”
一屋子的侍女小厮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就连坐在上位的公主也都走到一边弯腰行礼。
南枝和周小一两人互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即便是人间帝王亲至，也不能让两人屈膝。
公主只是看了眼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穿着紫色蟒袍的人从撩起的门帘走入殿内。
南枝好奇地看向这个人间帝王，这一看倒是眼前一亮。
本以为是个老头子，没想到还长得这般俊美深目。
这种长相和周小一是完全不同的，周小一长得好看，他是眉目俊美意气风发的英姿勃发。
而进来的男子身材高大，一身紫色蟒袍更是衬出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但是这种气势却和君无渡高高在上的冷漠不同，君无渡是一种不容亵渎的强大威仪，有时候只是凤眸轻轻一眯，连风都不敢造次。
一般人若是面对能瞬息掌握生死的天家威严怕是早就膝软下跪，但是南枝和周雁回两人长期在君无渡的气势下撒泼打滚，面对人间帝王时两人面色从容不见一丝怯懦地抱拳行礼。
身后的太监见状正要出声斥责，年轻的皇帝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视线在南枝身上停留了挺长的时间，南枝察觉到后冲他笑了笑。
没有畏惧没有谄媚，就像一道清风，让人间帝王脸上也柔和了几分朝两人问道“想必两位便是救我皇姐的高人？”
南枝摆了摆手，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笑眯眯地说说道“陛下不必如此客气，反正我们也有所求。”
大抵是第一次有人能光明正大地在自己面前如此直白，年轻的帝王短暂的愣了愣神之后，笑了一声“姑娘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在洛阳建下一座九层高楼，地理位置还要绝佳。”南枝看向人间帝王“当然对于回报，陛下的旧疾我也会负责根除！”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面露不满，呵斥道。
妄论一国帝王，换作是普通人早就被拖出去砍了脑袋。
皇帝摆了摆手“姑娘果然是高人，仅仅只是这般看几眼便知我有疾在身？”
“那是自然，毕竟咱们这一场也算是买卖，我总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那如此便说好了，待到姑娘为我诊治完，若真能药到病除，姑娘说所说之事定当完成。”
南枝朝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周小一挤眉弄眼，然后端起酒杯“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干为敬。”
坐上帝王这样的至高位置，无论是身边人还是那些臣子们都学会了看他的脸色说话，而唯独眼前的女子坦荡，让人间帝王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
后来，南枝和周小一入宫了几次，人间帝王的身子果然好了起来。
皇帝命人把城中那座楼宇又重新修葺了一翻再加高，为了早些完工更是有人日夜劳作。
见工匠太过辛苦，南枝有时候过意不去，会熬一些能滋补身体强壮体魄的灵汤送去。
心情好时，会压着周雁回做上一些新学的糕点送去。
只是她不知道，送去给工匠们喝的灵汤总是有一碗会出现在人间帝王的面前，送去的糕点每一样也会摆在龙案上。
看着年轻的帝王拿起糕点要尝，一旁的大太监立刻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这糕点未有人试毒……”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若要是害我哪里需要这些下作手段。”想到南枝，年轻的帝王脸上露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你说，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南枝为长公主看病时，自然早就有人开始探查身份。
但是任凭一国强大的情报网，却依然没有查出一丝信息，太监只得摇头说道：“陛下，奴才不敢随意猜测。”
“她用的药和一般的药材完全不一样，皆是我们未曾听过的，必定是那隐世的修真者。”年轻的帝王面上慢慢地露出了一抹复杂“听说修真者能容颜永驻，是不是待到朕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时她依然是现在的模样？”
大太监没有说话。
他知道皇上并不是在说与他听。
果然，年轻的帝王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说若是朕现在开始修习，是不是也能如她那般？”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陛下乃天之子九五之尊，想说想做哪有办不成的？”
年轻的帝王却只是笑了笑，却也心知不可能。
现下即便国泰民安却依然政务繁多，如今他还没有子嗣，皇位无人继承若是一旦选择仙途，他那五位王叔定然不会让皇权旁落，自古争夺皇权天下必定大乱血流成河。
再说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与修真者深入接触过，但是有哪一位真的能放下至高皇权？
见皇帝这样，一向追回察言观色的大太监赶紧说道：“明日芝兰姑娘便要入宫。”
南枝在入洛阳城时便给自己取了这样的名字。
年轻的帝王一听这话，脸色果然好看了起来，“让御厨明日做些麻辣爽口的菜肴，还有糕点勿要放太甜。”
大太监赶紧点头。
“对了，番邦进攻的那批奇珍异宝给朕呈上来……她最是喜欢稀奇，看看明日有没有她喜爱之物。”
人间皇帝给南枝赐了一块令牌，只要她想便能随时入宫觐见。
每次去宫里都有好吃的好玩的，但是周小一却是不允，南枝不想他生气，每次都只是必要时候再去皇宫。
吃完美食，玩完奇珍，每次那人间皇帝都会拨冗陪伴。
也不管南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多么于理不合的事，他都是纵容至极，如此几次南枝就把他当成了知己，也不管太监的脸有多黑，拉着人间帝王就要义结金兰。
对此周小一自然是拒绝的，抱着个膀子，吊着眼睛看着南枝。
南枝冲他笑，本以为人间帝王不会同意，却没想他还当真答应了下来。
歃血为盟后，南枝叫了一声人间帝王大哥。
周雁回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脸颊警告地唤道“芝兰！”
南枝扬眉冲他笑“谁让你傲娇不结拜的，现在你就是我弟弟了，快叫姐姐听听。”
周雁回直接把一块香脆的猪肉塞进了她的嘴里。
南枝自是不客气，抓起一块羊腿想要报复回去，周雁回哪里会愿意，拔腿就跑。
就这般，周雁回在前面跑，南枝抓着个羊腿就在后面追得飞起，以往安静得像是坟冢的御花园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人间帝王坐在高台上笑看着这一幕，然后就在周小一突地停下脚步，南枝猝不及防地撞到他身上朝后倒去时，周小一伸手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弯腰一把扶住了她纤细的腰。
人间帝王的脸色一点点地黯了下去。
“啊，好痛”南枝装作疼痛捂了捂鼻子，见周小一果然上当，她趁机把羊腿塞进他的嘴里，看他糊得满嘴的油脂，笑得异常开怀，头上的发钗都颤动着。
玩累了时，她跑到人间帝王的身边，双肘撑在案几上眨巴着眼看着他唤道“大哥”
人间帝王面色紧了紧，旋即对她一笑，“怎么了？”
“我要的九重高楼要命名为万金楼，我写字不好看你帮我写一写。”
“万金不换，好！”年轻的帝王点了点头“你的高楼要做何用？”
说到这里，南枝简直是两眼放光“我要邀请凡间所有美丽的男子来我这万金楼。”
“……”
一旁站立的宫女太监早就练就了一身八风不动的本领，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虽然洛阳城中民风彪悍，但是身为女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
难道她不怕被人唾骂放浪形骸，被世人看不起？到时候还有哪家公子敢求娶她？
一向喜怒不显的帝王也都明显愣了。
“你为何要这样做？”
“看美男子和你们男子欣赏美丽的女子一样，和欣赏美丽的风景一般，让人赏心悦目。”
人间皇帝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言语，沉默了好一会儿看向一旁正在兀自饮酒的周雁回问道：“你也支持她如此做吗？”
周雁回饮了一口酒，颇为挑衅地看向人间帝王“只要她开心有何不可？”
“……”
南枝殷勤地位人间帝王添了酒“大哥，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帮我把长得好看的人列个名单，不管身份背景只管长得好不好看。”
在南枝的灵汤支持下，万金楼很快就完工，长公主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装修布置皆是出自她之手。
只是按照南枝的要求在各个楼层外种满了各式鲜花。
浩大的工程本来就让洛阳城里的人颇为好奇，直到牌匾挂上的那一天全洛阳的贵族子弟们集体递上了自己的名帖。
虽说不知道这个地方做什么的，但是竟然有圣上题字，那自然是要进去一探究竟。
而那些大多被送回，只留下了几个以容貌著称于世的美男。
那些毫无身份的男子接到帖子，一时间万花楼在贩夫走卒间名声大燥。
这万金楼门槛低，不看地位钱财。
门槛却又高得出奇，因为只看容颜。
当十五开门那一天，外面早早的就挤满了看热闹人。
南枝特意盛装打扮了一番，本就有灵气滋养的她，与凡间女子自然是完全不一样。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笑出禄波。
髡髯若轻云之蔽月，飘题若流风之回雪……
让文人墨客们真真见识到了《神赋》中的神女模样。
惹得无数人连连的吸气。
起初还有人高门子弟因为没有接到请帖而不满的，但是在见识到那个摇着折扇的高大男人也进了万金楼时，一时间鸦雀无声无人再敢多言。
人间帝王微服私访也丝毫影响不了南枝的好心情，她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大厅里盛装打扮的公子哥们，各有风情各有千秋，温润如玉的公子，俊俏清寒的郎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觉赏心悦目让人心情大好。
除开人间帝王面色不显外，周雁回扫了一眼台下这些人之后就无甚兴趣地打着哈欠。
“这些人，没一个是我对手。”
南枝弄了许多时兴玩意，投壶蹴鞠吟诗作对……
而拔得头筹的便是南枝出诊一次，她治好了长公主，名声早已在洛阳城传了开来。
南枝性子本就开朗，第一日就和一群美男子们打成了一片。
被美男簇拥的她笑得比花娇，玩得开心不已，只有周雁回和人间帝王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很快，洛阳城万金楼的名头就越来越广，每月十五开门的这一天，更是迎来了不少美男慕名前来。
远道而来的人玩累了也可以在万金楼歇息，只要你愿意甚至可以一直住下去。
一共九层的万金楼很快住了大半，大多是倾慕兰芝姑娘的容貌无极，少有的是想着和士族子弟们结交。
每月十五的万金楼日日灯火辉煌，成为了比青楼小倌们更为热闹的地方。
而春闱过后，新科状元还真是从万金楼走出去的。
这一下，洛阳城的万金楼更是名动五合。
芝兰姑娘这个名字成为了凡间女子们内心嫉妒不已嘴上不屑的存在。
南枝本就喜欢热闹，这大半年她玩得很开心，只是最近周小一常常会消失。
她也没有管，兀自寻着自己的乐子。
那一夜又逢十五，南枝兴致所起想起自己人间帝王的借给了她一艘画舫，她带着十多位各有千秋的美男们浩浩荡荡地去游湖。
洛阳城没有宵禁，夜市也极其热闹繁华。
南枝穿着华服，被一众各色美男簇拥着在十里长街走着，两旁的人们自发地让出了道。
夜色极美，繁星缀缀，美景美人，腹有诗书的美男当即吟诗了一首。
就在这时，同行之中一个被家人千般宠爱的小公子被一个白发乞丐挡了道。
小公子毫不客气地踹了对方一脚“这哪里来的叫花子，滚远点。”
乞丐抬眼看了他一眼，凌乱的白发下那一双凤眼凌厉得让人胆战心惊。
小公子心口一颤，嘴上骂骂咧咧了一句，跟上了南枝。
南枝听完美男为自己做的诗，拍手叫好，盈盈杏眼落满了光亮。
万千灯火中，被各色美男簇拥的南枝蓦然回首时，周围瞬间失去了颜色。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那高大的背影，看起来竟然像极了君无渡。
只是那人一身脏污落魄的黑袍，披散的白发凌乱不堪。
南枝只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是可笑，万人敬仰高高在上的玉宵仙尊怎么可能会沦落到这幅模样？
简直是莫名其妙……
又有美男为南枝吟诗了一首，她收回视线，在一众簇拥下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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